火车与景

我向来喜欢旅途，倒不单纯是对目的地有多向往。相较于汽车和飞机不算逼仄的空间，又没有轮船上真实的“漂泊”感觉，在火车上的乐趣刚刚好，只是不靠窗的位置便失掉了一半乐趣，纵使这样，我也最喜火车上的景色。若刚好早上七八点时分，或是田野间或是山谷里，人家的烟火升起来，淡绿稻田、摇曳麦浪和冒出地面还没脱掉衣裳的竹笋映入眼帘。心里想若是住在此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终究只是看客，眼里只见到美好，经常忽略那些见不到的艰辛播种和切身的难堪与不悦。不时有阳光斜打进车窗，一路树影夹杂光斑拍在脸上，枝丫上的露珠子直直落在心房，清甜味道流遍全身上下，再纠结的心绪也变成微笑与释然。等到中午，烈焰像要灼伤万物一样，铁轨上的空气因高温都不停地颤抖。热浪汹涌，阵阵不息，甚至让还没来得及和温柔春光说告别情话的竹叶都蔫掉，耷拉着脑袋却凭着最后一股傲气挺着身子，发誓不倒下去。烈火虽然被隔在窗外却也惹得人心潮澎湃，不由得脱掉外套接受光热，开始野蛮生长，胃口也变得极好——恨不得吃下一头牛，似乎突然懂得了热闹而平淡的秘密，对于热烈的恐惧反而使人将热烈当作一味调剂，就像习惯了口味重的食客，突然对着寡淡的白饭青菜，总得添点什么，有甜固然好，但辣和苦也是断然不会拒绝，在这单调无边热火的恐吓下，是甜是苦已然不再那么重要，有时候本就不需要苦中作乐，因那苦天生就是乐趣。秋日下午火车的窗外是五彩斑斓，暗红、浅灰、墨绿、嫩黄、深蓝全搅在眼里，又发现远处山包上一颗老树孤零零矗着，身形扭曲，不像树，像天空开裂的黑暗缝隙，无尽悲情全都从裂缝中泄展示来，又像是在大陆中央的灯塔，不停地搜捕天际线上的渔船，等待被从不能解脱的寂寥中救赎。直到几朵酥云飘过来长成树冠，才不至于让人产生错觉，回过神来就好奇那树洞里到底有没有鼓着腮帮子等待过冬的松鼠呢?在火车上看夕阳总是使人感到温暖，遇到下过雪就更好。擦掉窗上雾气，明朗金光洒在雪地里，素色世界满是闪烁星辰，车轮的“咣当咣当”变成走在在雪地里的“咯吱咯吱”，热闹无比，丝毫没有肃杀之气，从此爱上冷漠季节的暖奏鸣，一发不可收拾，随着漫天的感情佝偻颤抖着从胸口蹭出来，竟想把所有的美揽在怀里，让人没了头绪，只是每一次眨眼都变得愈发美好，心也升成氤氲雾气，在洁白无暇中变朦胧直到天地交融......碰到雨天，运气好的时候火车可以追着雨云一路前进。一开始，两旁的空气随着降雨而慢慢变沉重，天地一片黑灰，隐约可见雨滴的痕迹。半阴半雨的境遇迫得人喘不过气来，想要逃离天地，心中又希冀甘霖降临，快去落在压抑的大地上。终于，车轮追了上去，窗外全是豆大的雨滴，经风一吹全落在车窗上，雨痕变成一副又一副泼墨山水画，雨露触手可得且不至于湿了身手，胆小又喜雨的人也能由着思绪飞舞：仿佛自己正置身于雨中，扬起头颅，接受洗礼，车轮变成了自己的脚，在雨中狂奔，宛如新生，更没了后顾之忧，只管由着性子在铁轨上撒野，吐出不快、吸纳所有。火车上的一大乐趣便在可以亲眼看到众多景色，峻岭平川、高山深谷、江河细流。于是夜让人失了眼福，脑子昏昏沉沉，耳边只有轰鸣，天空将夜晚城市的灯光反弄进黑暗车厢，错以为是月光，满心欢喜冲过去贴在窗上一望便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一腔埋怨没处发泄，终究是在车上，无可奈何，甚至愈加烦闷。我以为，火车上的夜最是可爱，虽不能眼见身旁飞逝而过的美景，可心里却看的更清楚了，美本是一种主观概念，突然喜欢了，心随着那景一起震动，共鸣便将人扯进新天地，无论夜晚还是白天。而且若不是知道目的地，便也不会在火车上，虽然夜的黑暗盖住一切，火车却会到终点，有时候只是需要多相信一些：“望着你的时候火车开向远方 铁轨化为漩涡黑夜在轴承中变深邃我从没觉得多遥远

神仙好像于梦乡坠落遍体鳞伤的土地上 星辰璀璨石缝间田蛙彼此取暖我们在钢铁森林不曾谋面

他们渴求歌颂遗忘愉悦奔向明天雨天出生的伤痛在淅淅沥沥的夜里归来

时光从耳边飞逝沉沉睡去火车到了远方温暖欣喜在明日绽放”